周老师本尊 周老师的茶馆 2018-11-05
*本文主要内容9月24日就已经写好,现在放出来是因为某名人去世后引起了一番讨论。
**11月4日发过被404,现在是重发
(一)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本来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在玄幻的中土大地,脑臀分离竟然成为一个非常主流的现象。
为什么呢?
我们知道,在西方社会,基本上一切问题,都已经完成了站队。
左与右。
进步与保守。
大政府与小政府。
堕胎与反堕胎。
多元家庭与夫妻制。
……
一切都清清楚楚。
但在中国,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近些年阶级成为一个大家都不谈的话题。从朝到野,从巨贾到引车卖浆之徒,都假装阶级不存在,阶级斗争不存在,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这,显然是因为过去40年,狂飙突进的经济发展是社会最主要的分力风向,在这个分力下,其他方向的力都毫不重要。
但我们都学过中学物理,合力是分力的矢量和。
当蛋糕不能加速做大,哪怕还在做大,就有很多人开始讨论怎么分的问题了,是不是继续把蛋糕做大,就已经不是共识了。
当然,不管是朝廷还是巨贾,和你可不是一挂的,你脑臀分离,人家可没有。
朝廷殖兴产业,是权益之举。
巨贾拼命做大资产是想用“大而不能倒”来裹挟朝廷,海外买买买是转移资产,入股各色媒体是找代言人给自己的原罪洗地也是常见套路。
问题是,喜欢在网络上发声的大部分人,你不管怎么划分,你就是无产阶级,这还是要搞清楚的。
(二)
本来,身为无产阶级,就应该为无产阶级的代言人说话站队。
但……你懂的。
所以现实是,大部分人,是没有代言人的。
但没有代言人,你也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说句刻薄的:你爹贵姓?你想给人洗地,说不定还有阿Q不准你呢!
最近我非常尊敬的查良镛先生往生(可参考:悼金庸先生:经学驾唐宋之上,其人在儒侠之间),本来是一件很哀伤的事情,但是总有人又在这扇阴风点鬼火了。
最近有若干10万+的文章,比如:《查良镛父亲50年代初被枪决内幕...》这类地摊文学,在那里炒作查先生的父亲,大意是说:
查先生的父亲查老先生,本是海宁望族,乐善好施,造福乡里,结果鼎革之际,遭遇横祸。
嗣后余沧海亲自给查先生道歉。然后平反。
最后再习惯性抒情,含沙射影控诉朝廷,讽刺朝廷得国不正。
所以嘛,当年任教主说:利用小说anti D是一大发明,诚哉斯言。
因为你们这就是在写小说啊,你们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我们先看这类文章的主要脉络:
查良镛的父亲查枢卿在50年代初被判死刑,这对查良镛来说当然是难以想象和接受的悲剧。余沧海主动与查良镛谈起他父亲被杀之事,说:“团结起来向前看。”查良镛点点头,说:“人入黄泉不能复生,算了吧!”
这一段呢,是典型的写小说。
不久,有司衙门联合组织调查组,对查枢卿案件进行了复查,发现是件错案冤案,遂撤销原判,宣告查枢卿无罪
这一段,值得仔细说说。
我一直对蓝营掌权后最不满的一点,就是一风吹,翻烧饼。该平反的,不该平反的,都平反了。
现在很多人好像觉得那时候都是瞎胡闹,人人都是白莲花,都是冤假错案,一风吹大家都没错,最后就教主有错。
空口无凭,我们上判决书。
1985年7月23日查树勋重判案的《刑事判决书》云:“原判认定查树勋在解放后抗粮不交,窝藏士匪,图谋杀害干部以及造谣破坏等罪行,均失实。至于藏匿枪支一节,情节上与原判的认定有很大出入。本庭认为,原判认定查树勋不法地主罪的事实不能成立,判处查树勋死刑属错杀。经审判委员会讨论,判决如下:撤销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六日第134号刑事判决,宣告查树勋无罪。”
这可以看出,查老先生当时主要的罪状,是:抗粮不交,窝藏土匪、图谋杀害干部、造谣破坏、藏匿枪支。
那么关键在于,这是不是事实呢?
抗粮是怎么回事呢?
根据县志,1948年解放前,海宁当地受了灾,国民党政府又要抓粮,催征催收,横征暴敛。当地的地下党、农协会组织“抗粮会”,不给地主交租。查树勋是地主,当然也成了“抗粮”的对象。他拒绝了不交粮的要求。按照当时的政策和法律,这就是对抗当局。秋后算账是必然的。
窝藏土匪是不是事实呢?是事实。顾秀英(金庸继母)弟弟(浙南山区残匪)曾在其家躲藏了几天。这是金庸自己的书里都承认的。一大堆翻案文,对此假装看不见,或者在很不起眼的角落提一句舅舅在家呆了几天。
问题是你那舅舅就是土匪啊!
那时候镇反主要就是土匪袭击干部,土匪都在你家呆了那么多天,也成功躲过了上山剿匪的部队,还有啥好说的。
造谣破坏,査老先生不愿意交田,讲了很多国民党要回来的怪话,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说你造谣破坏有问题吗?
最后说窝藏枪支,春秋笔法就又来了:
说金庸先生继母顾秀英的弟弟,将一支手枪偷偷藏在姐姐家后院的粮库内。这事查树勋夫妇并不知晓,压根就没见过。不料,顾秀英弟弟把此事泄露给自己的同道。
前面说过,这位顾秀英的弟弟,是个土匪,把枪藏你们家了,也告诉其他土匪你们家有枪了,还在你们家躲了这么久,这事儿在那时候是什么性质,各位可以自己判断。
综上,在1951年那个各地土匪嚣张,敌我斗争形势非常严峻,抗美援朝还在打的时候,当时的判决,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不是合理的合法的,各位可以自己判断。
(三)
我再重申一次,我对查良镛先生非常尊敬,他的拳拳爱国心天日可鉴。
但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本朝最反对血统论,如果有变那是后来的事情。80年代,为了统战需要,为了团结大多数,去一风吹,宜粗不宜细,这也可以理解。
但历史的事实,就是事实。
这类文章剩下的篇幅,就漏出狐狸尾巴了。我们摘录一段最精彩的:
历史记载:五十年代初开展了一场所谓“镇反”运动;不过,什么80后、90后;绝对没有经过那血雨腥风的恐怖年代……我父亲所在部队团连干部参加过广州镇反,干脆用机关枪扫射。大土坑早由被杀人员头天挖好,他们自己何曾知晓?自己挖坑自己埋。
所谓镇反,呵呵呵,没有镇反,就没有对基层的掌握,没有镇反,就没有对会道门,邪教,各地土匪恶霸的清剿。没有镇反就没有国内的和平与稳定。
是国民党自己说在大陆留下了300万土匪,30万特务,事实证明,这个数字非常准确。不肃清,行吗?
当时留下的这些人破坏桥梁公路(毛的妻妹贺怡就因此出了车祸去世),袭击各地干部(死伤数万),组织各地暴动(1950年就超过5万起),投毒(1950年超过4000起),讲的白一点,就是战争还在继续,只是从军队和军队之前的战争,变成了地方上的争夺对抗。
何况那时候,在朝鲜还在打仗,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环境,可以吗?
当然,你要发动群众,掌握基层,快速稳定局面,的确不可能一个都不搞错,甚至于说,从绝对数量来说,有很多人都搞错了。这一点,从来官府是认账的。
你可能会说,搞错的在你看是一个数字,在人家家里就是灭顶之灾。
是的,没有错,但这,就是大历史下小人物的命运,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镇反,在当时,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是毋庸置疑的正义。
就比如引文里说的人,比如焦达梯,谢灵石等人,都是本来是国民党将领,快解放了就投降,结果发现似乎各地烽烟再起,就又想反水。
对这种人,在当年当然就只能快速处理,不然你要怎么办?
渣滓洞,上饶集中营,人家给你走司法程序了吗?给你请律师辩护了吗?
还是一代目说的好: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封建地主阶级的权力的革命。农民若不用极大的力量,决不能推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地主权力。农村中须有一个大的革命热潮,才能鼓动成千成万的群众,形成一个大的力量。
(四)
如果说,中国哪儿的善良的、正直的地主最多?
那大概就是今天的中文互联网了。
如果说哪些人认为中国的地主最善良,最好,那大概是中文互联网那些收入平均数附近,教育水平二本平均的人了。
在你们的认知里,地主都是好人,都是乐善好施的乡绅,都是轻徭薄赋,对佃户像自己亲人一样善良,在乡里修桥铺路,造福一方。就算有土地,也是世代辛勤劳动攒起来的,哪里是土地兼并呢?
什么半夜鸡叫是编的段子,什么白毛女是这女的自己脑残喜欢屌丝不知道跟黄世仁这高富帅,什么刘文彩也好周扒皮也罢,统统都是好人。起来反抗的都是loser,流氓无产者。
是吧?
就说金庸先生的父亲,在当地有3600亩地,有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我们举一南一北两个例子:
河南省《商丘地区志》上面记载有该市虞城县界沟镇王皇阁村土地改革前的一个土地占有情况调查统计。王皇阁村共有233户,996人,共有土地2958.1亩,人均近3亩;
其中地主3户,29人,占有土地275.7亩,人均9.5亩;
富农22户,135人,占有土地657亩,人均4.8亩;
中农99户,436人,占有土地1446.5亩人均3.3亩
贫农100户,366人,占有土地576.1亩,人均1.6亩
赤贫农9户,30人,占地2.8亩,人均0.01亩。
江苏《东海县志》记载,该县土地改革前的土地占有情况统计如下:
总户数为73473户,总人口为310118人,总耕地1760882.62亩,人均耕地5.68亩。
其中:地主3535户,20602人,占有耕地233391.15亩,人均耕地11.33亩
富农2054户,13548人,占有耕地128326.6亩,人均耕地9.48亩;
小土地出租者152户,440人,占有耕地4202亩,人均耕地9.55亩;
中农22069户,109906人,占有耕地707209.18亩,人均6.42亩;
雇贫农45663户,165622人,占有耕地687753.72亩,人均4.15亩。
看见没,人家就算地主,一户也就几十亩地,你查家3600亩地。
我要提醒你的是,在历代封建王朝,都是抑制土地兼并的,说的通俗点,就是买房限购。
最好你攒了3600亩地是诚实经营,守法劳动,有钱就买攒的哦。就好比如果有人今天在北京上海,个人持有1000套住宅,他也不是开发商,他家里还有人做官,你说这什么性质?
怎么你们今天对囤了几套房的人,就恨不得收超重的房地产税逼他吐出来,恨不得让炒房的人统统去跳楼家破人亡,轮到古人了,更加过分的行为就拼命洗?
如果这不是脑臀分离,什么是脑臀分离?
当时的农村,根本不是不读书,没文化的小清新理解的田园牧歌。我随便摘一段,让你看看当时怎么剥削的:
1.见面分割制
见面分割与量租,两种同是寻乌县的收租制度。见面分割是禾熟时地主与农民同往禾田,农民把谷子打下和地主对分,双方各半,地主部分要农民送到他家里。有些地方分割之先,由地主先取一担,这一担不在对分数内,这种多半是肥田。地主的理由是:此田我买来时多费了田价,你佃户耕了省了粪草,若不先取一担,你占便宜太多。但这种办法是很少的,百家之中不过一家。
另有一种,是农民先取出些谷子,叫做“撮谷种”,数量是在全数租谷中撮出一撮箕。理由是:秧子打在别人田内,不在你这个地主的田内,打了秧子的那块田,早子没有收,别家地主要受损失,为了补偿佃户亦即补偿别家地主的损失,所以要先撮出一撮箕。当地主自己或派人到场监视分割时,要吃有猪肉有鱼(有些还有鸭子)的午餐。午餐过了,禾分割好了,农民挑了租谷伴同地主或其雇工送去地主家中时,还要加上两个鸡蛋,放在谷子上面一同挑了去,每天都是如此。农民和地主感情好的,送上七八个蛋的也有。
2.量租制
量租制是“早六番四”。平远是对分。为什么要“早六番四”呢?因为早子价较贵,收获量也更多,交租六成才不便宜了佃农;番子价较贱,收获也较少,故交四成。表面上看,早六番四两档扯平,还是五成,实则不然。地主常得五成六,农民只得四成四。因为早子收获量虽多,每十担中地主现已得去六担,农民只剩了四担了。番子则收获量每十担中往往要比早子少二担,只有八担,交去四担租,自己只得四担,合起早子的四担共得八担。地主却共得十担。成为四点四成与五点六成之比。
大暑(旧历六月)割禾,立秋(旧历七月)量租,地主通知农民把租送来。不见送来时,地主自己打个洋遮子,亲自跑到农民家里去催。再不送来,就派工去取。取又取不着,就调了他的田。有些恶地主呢,就告农民的状,捉了农民去坐班房,不过这种恶地主不多就是。原来见面分割占全县百分之四十,量租占百分之六十。近来见面分割的加多,量租的减少,各占百分之五十左右。为什么见面分割的加多起来呢?因为佃户穷的日多,常常一割下禾就没有谷子,地主怕农民收后不量,所以见面分割加多起来。同时农民为怕调田与吃官司,也宁愿见面分割。
3.“禾头根下毛饭吃”
“禾头根下毛(没有)饭吃”,说的是刚打下禾交过租就没有饭吃了,这种情形寻乌简直占百分之四十。为什么禾头根下毛饭吃呢?譬如耕了二十担谷田的,量去了
十一担多租,剩下八担多。去年过年和今年青黄不接毛饭吃时借过地主谷子两三担,加上加五利,又要还去三担多至四担多。打禾了,要买好东西招扶地主。禾打过了,买上一点油盐,舂上一点米子,立秋刚到,一切都完。这就叫做“禾头根下毛饭吃”,又叫做“一年耕到又阿嗬”。
总之,你不要觉得只有做体力劳动的工人才是无产阶级,你在写字楼里的小白领就不是了。人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也别觉得在旧社会穷人就是卢瑟,笨蛋,有钱人就是奋斗的结果。如果那样,先看看你自己的荷包。
你也别觉得几亿人都是发了神经,都是被骗,也别觉得当年挑头的、这个国最精英的人还没你聪明,没你知道是非善恶。
我一向主张脑臀一致,屁股在哪里,就为谁说话。有些人千万别自我感觉良好。
你以为你回到民国,是和胡适、梅贻琦谈笑风生。但考虑那时候的不到5%的识字率,人均35岁的寿命,30%的婴儿死亡率和1.5%的产妇死亡率,就算你运气好能够出生,能够有娘把你养大,想认字也是很难,想读书?呵呵呵你家几亩地?
别老觉得今天不为他说话,明天就没人为你说话了。你和他,从来不是一个阶级的,你为他还是不为他说话,人家根本不在意,也不起作用。
就算你为他说话了,他日,人家也不会为你说话,懂吗?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个人的幸福,全靠你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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