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沉默的荣耀》没有告诉你的细微》很高兴大家反映不错。那么,我还想展开聊聊昨天提到的一个议题,就是为什么说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来说,台共失败是历史必然?
最根本的因素就是:在敌我力量极度悬殊下,导致台共缺乏社会基础和有效支持力量,而被迫走上层路线——事实上这是一种机会主义的路线。
有人说这不也是八股?不,看我给你拆解下,你不需要学术训练,也知道是咋回事。
宏观来说,甲午战争失败后台湾被割给日本。虽然台湾人进行了不屈不挠的多年反抗,但敌我力量悬殊下,反抗被日本人镇压下去。日本几乎屠杀干净了所有敢于反抗的人。并且在岛内进行了皇民化、奴化教育。当然同时也对台湾进行工业化的建设和农村的农田水利建设。而台湾土地面积相对较小,物产比较丰饶,所以在40年代末的时候,台湾普通人总体生活水平是相对比较高的。
而国民党在45年接收台湾后,出现一系列严重的错误,把内地的五子登科那一套照搬过来,大失台湾人人心,还搞出来二二八事件。普通的台湾人在当时对国民党当局普遍是敌视的,冷漠的。
上述局势,造成了几个方面的制约:
一方面,大部分普通台湾人说日语或者闽南语,类似蔡孝乾这样的台籍干部事实上脱离台湾社会多年,对台湾基层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没有广泛的社会关系。而由于国民党太过抽象,在当时很多台湾本土人士眼中,竟然较为普遍产生了国民党还不如日本人的情绪——当然这类事情在黄泛区也出现过。
另外一方面,由于大陆的解放战争节节胜利,那时候的确普遍认为解放台湾也是指日可待。所以台共的工作方针,在扎根基层有现实困难、且普遍认为缓不济急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就把工作的重点放在攻关国民党中上层人士上。
他们认为,只要外部有军事压力,内部里应外合,很容易就可以实现解放台湾的历史任务。
但要知道,搞上层路线,其实国民党搞这一套也很擅长的。《沉默的荣耀》里有很多我方“降智”操作,我倾向于认为是歪打正着。什么意思呢?剧作方对当时的复杂情况未必有很深刻的认识,可能基本是基于自己的yy编造的很多细处的情节。但当时搞中上层工作,我方很多人也不是这个出身,也不没有长期这样的生活经验,很多眉脚也的确不懂。事实上当时各种严重违背地下工作原则的行为经常出现。
包括昨天说的王世德把妹不成丢《光明报》的事情,其实王世德是望族子弟,正常情况下,他这种人不应该是我们主要发展的对象,事实也证明这人也太不靠谱,革命者哪里能随便乱把妹?就算解决个人问题也不能拿组织机密开玩笑啊。
如果你的主要工作精力,放在攻关上层,就不可避免会脱离群众,也不可避免有很大的机会腐化堕落。
那为啥说是历史必然呢?那么在当时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学习内地那样深入扎根基层,走群众路线呢?
我只能说,这也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先天不足的问题最核心的因素就是台湾是个海岛,在当时的情况下交通不便,又沦陷五十年,导致我们的力量很难投射过去。
因此当地的群众对我们根本缺乏了解,我们也没办法派过去很多人来动员他们。因为,群众从来不是理所当然支持你的。你要群众支持你,首先要认识你,然后了解你,再然后信任你,才有可能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而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的办法,事实上是空降一批人,再在当地寻找一批“有力”人士,就把架子搭起来了。
我说一个很少大陆人知道的人,叫简吉。

履历如上。这个人当然是正面人物,在日本殖民时期就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抗争。后来也在马场町就义。我们怀念他。
但是,他在当时是台湾农会系统的领袖,某种程度来说,是“带资入股”。我们在当时把他们视为依靠的力量也是历史的必然。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更多的是一个农民领袖,还是个共产党员?这个问题是值得商榷的。
我说一个事情。导致蔡孝乾被捕的重要因素,是台湾中部老党员黄天被捕,蔡曾经在黄家潜伏。黄天被捕后耐不住拷打招供了。
但是,如果你把黄天家简单作为叛徒怒斥一顿,未免就太过轻忽历史。
黄家作为台共中部的关键节点,事实上很多台共领袖都在他家住过,简吉也不例外。
我摘录一段史料给你看看:
如1950年初,简吉曾寄居黄天家中2个月之久,他给黄家人施加了不准大声说话、不准小孩玩耍、因担心泄漏口风不准黄氏夫妇同房睡觉等诸多限制,规定黄家人的饮食要节俭,“然而若有些鱼、肉等等较好的菜肴,他又毫不客气地享用,也不留一些”,令黄天的女儿黄秋爽十分厌恶,其母亲也常以泪洗面。
你看这段史料,请问你感受如何?
如果你是黄家人,又被严刑拷打,是不是也很可能招供?你这样对我们,为啥要我们卖命掩护你?
但革命者也不是天然就会做群众工作的,也不是天然就知道如何正确的引领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的。这是需要训练的,是需要革命领袖拿出一套办法,一个机制,来训练革命参与者的——事实上很多参与者,要么出于简单的义愤,要么甚至于是投机来入伙,这类人素质良莠不齐,很多对普通群众也并不好,有时候甚至也欺压群众。
这一点在大陆不是问题,我们有成熟的领袖团体和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哪怕抗战胜利后在东北一度也出现了不分良莠招兵买马,但很快也纠正了,并且迅速组织大批干部下乡,稳住了基层。
但东北是101,102操盘,他们有正确的办法,同时东北沦陷也就十多年,语言沟通上基本没有障碍。可台湾去的却是蔡孝乾,而且台共高层很多人确实就是空降兵,收编的当地力量,很多人要么是豪强要么是草莽,也没有时间去训练他们,把他们改造成成熟的革命战士。
所以走上层路线我们不擅长,搞基层路线面对一些客观现实困难就动摇了,最后实质是放弃了。你说,这是不是机会主义?
但这种路线错误,不应该让广大牺牲奉献的台共基层战士来背锅。他们的牺牲我们铭记在心。在当时的复杂的历史情况下,不可能不在工作中犯具体的错误。无非是大陆空间大,回旋余地大,就算犯了错误也比较容易改正补救。但台湾隔海相望,又赶上冷战时候美国的快速介入,一旦犯错误,就变成历史性的错误,在当时就难以补救。
也因此,蔡孝乾等人被破获后,虽然重建了台湾工委,这一次改走武装斗争,扎根群众的路线,但是时间窗口错过了就错过了,而且发动群众在上文所说的那些客观因素下也并不顺利,同时掺和其中的若干本土人士也迅速叛变,最终彻底失败。
如今,又到了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和当时比较类似的是,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当年的历史遗憾,如今大有弥补的机会。我希望这一次,要吸取当时的历史教训,不要对当地中上层,意见领袖,大企业家,士绅,豪强,黑社会,网红这类人抱太大的期望。这类人历史上就是靠不住的,而且若是过度讨好他们,恐怕反而失去了普通人的人心。
戒之,慎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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