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回说到，大明王朝面对女真，开始是想主动进攻，犁庭扫穴。杨镐作为统帅，当初在朝鲜其实干的还凑合。给他的部队有李如柏，刘铤，杜松等部，也算不错。
结果在萨尔浒一败涂地，彻底失去了和女真野战的勇气。
现在很多人尬吹努尔哈赤的战术“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但这是没有抓住事物的本质。
他老奴之所以可以先集中6旗干杜松的精锐西路军，归根到底是因为女真八旗是当时远东最好的轻骑兵，而且是内线作战，可以高速机动。
如果那只轻骑兵没有那么能打，跑的没有那么快，根本就无法完成穿插策应。
我们设想下，如果在萨尔浒，杜松的约2万兵马，和努尔哈赤的4万5千人的战斗力差距没有那么大，没有一战而胜，那么界凡的一万明军可以迅速回援。而马林，刘铤距离萨尔浒并没有很远，一旦一击不成，就进入了杨镐设计的分进合击的战场。那么萨尔浒之战的结局，就要改写。
这不是马后炮，因为这一套分进合击的套路，大明在辽东玩过很多次，什么叶赫部，辉发部，还有周围的土蛮，都吃了很多次亏。
所以，“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种战术能够奏效，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女真的轻骑兵是当时远东最强。
脱离这个前提去尬吹战术，那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二）
女真八旗战斗力很强，有很多原因，比如民族性，比如熟悉的环境，比如八旗制度，这暂时不细说。但不管怎么样，萨尔浒之战，以及开铁，辽沈等战役，都证明，大明军队野战的确是干不过八旗。
于是就有人说，既然干不过野战，那就不要野战嘛，那就修坚城，用大炮，我横竖不和你野战不就好了？
对此我们上一篇文章《【明史系列】关外修乌龟壳是取死之道》已经论述过了：
但归根到底，还是这套关宁防线的战略就是错误的。
对女真这种超强的轻骑兵，真正有用的是歼灭他的有生力量，而不是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女真的兵丁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万，死一个，少一个。他做生意种地又不可能比汉人厉害。
他越打越强，是因为打败了明军，攻破了城市，可以抢劫。
你辛辛苦苦花了几十万白银修筑了城池，派了几千人的军饷粮草，结果被他围点打援，你不救吧，城破了，里面东西都归他了。何况还有见死不救，弃守封疆的罪名。你救呢，援军带着钱粮过去，路上被轻骑兵一袭击，肯定肉包子打狗。
所以就造成越花钱，关外局势就越差，就越要继续加税，越加税，国内局面也跟着恶化，原来的基本盘要去投奔闯王。最后您就只好歪脖子树见了。
周老师本尊，公众号：周老师的茶馆【明史系列】关外修乌龟壳是取死之道
那野战打不过，修乌龟壳也不行，难不成投降？
当然不是，熊廷弼就提出了正确的办法：三方布置策。
三方布置策的原文是：
“兵部右侍郎熊廷弼建议，以为恢复辽左须三方布置，广宁用骑步对垒于河上，以形势格之而缀其全力；海上督舟师，乘虚入南卫，以风声下之而动其人心；奴必反顾，而亟归巢穴，则辽阳可复。于是议登莱、天津并设抚镇，山海适中之地特设经略，节制三方，以一事权”
这个原文应该很容易看懂，看不懂也没关系，因为不重要。
这并不是熊廷弼真正的想法。
熊廷弼真正的想法，是放弃关外所有的城池，集结所有的兵力在山海关，长城一线。同时，把关外的军民牲畜物资，统统迁到关内。
但这个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一说就是放弃国土，弃守封疆之罪，说不定还被扣上个汉奸的帽子。
那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来，看地图。
你光看这个地图，好像觉得也没多远。你守住锦州宁远把满清堵住有什么不好？
你看看地形图就明白了：
上图左侧的一大坨基本都是山脉丘陵，在古代那种交通环境下，你是绕不过去的。大军前进，只能沿着箭头走。
但箭头往南，是内地，箭头朝北，是辽阳，沈阳这种比较富庶的地方。
那么当你孙承宗袁崇焕在宁远，在锦州修城池，上大炮时候，意味着你要从内地出山海关，沿路运送补给到宁远，锦州。
这是非常巨大的负担！每年数百万白银！
因为宁锦地区已经无法自给自足。完全依赖内地输血。
但是，如果你把防线后撤到长城沿线。一方面，集中兵力，凭借天险。再者，女真的补给线就要从沈阳一路拉到山海关。
数万大军作战半径也就几百里可以不带补给，如果多了400里辽西走廊，女真的国力绝不足以支持长期作战。打仗打的不光是前线将领，更打的是后勤补给。
所以我才说，在锦州，明军一定打不过女真。在宁远勉强可以抵抗。在山海关沿线，明军肯定是占上风。
当然，山海关也年久失修，存在隐患，还是要和王在晋大人说的那样进行加固：
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昔武侯云地势兵者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奴有战地，而我无守地。山海一关不过通夷贡夷之道，严远戍之防有两河为保障，何夷虏之足忧。而今且以为冲边绝塞，此岂有形之天堑，成不拔之金汤者哉。臣与同事诸臣谋之，有欲筑敌楼，先居高山、高岭者。夫敌楼孤峙，能击远不能击近，倘为贼所乘，则益助其凭高博击，而我失其所控御矣。有为再筑边城从芝麻湾起，或从八里铺起者，约长三十里，北绕山，南至海，一片石统归总括，角山及欢喜岭悉入包罗。如此关门可恃为悍蔽。
（三）
那为什么历史上却是在宁锦拼命修乌龟壳呢？
有很多原因。
一个是认识问题。比如孙承宗和王在晋的辩论就是。的确有很多人，格局不够。
一个是党派之争，这个就不能细说了。
一个是利益问题。古代打仗是油水很高的。举个栗子，你作为将军，手下按照朝廷制度是有5000人，可是你去军营数下有多少人？大概率是不够的，肯定有吃空饷。
此外军队开拔，办理粮草，打完了数人头报功领赏，牺牲的兄弟们的抚恤安葬，处处都有油水。但问题是你最后去报销，还得户部的老爷们点头签字。但凡需要签字的地方，能没有签字费？
因此不管步军马军，都是庞大的开销。而满清的八旗制度就自备武器，抢到的成果除了分成别的都是自己的，这就是激励制度有优势。
但是后来大家惊奇的发现，修地堡用大炮，简直是财源滚滚啊！
比如说，你带着5000个民工去关外修城，请问你带了多少，陛下会知道？一不小心多铎带人袭击，民工大部分被俘，小部分阵亡，上面怎么核实？
你花了50万两银子修大凌河，忽然间皇太极带人来攻，城破。大家只记得祖大寿杀何可纲诈降，然后回到锦州。可是有没有人去核算下，当初修大凌河到底花了多少钱？
没法核算，无非是你报多少，崇祯捏着鼻子认多少。他未必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也没法查。别忘了，上任不久，宁远就闹了哗变，巡抚关宁，顺便查账的毕自肃大人（他哥哥可是户部尚书毕自严）就差点被乱军剁了
。
所以啊，很多问题就不能问，不能说，一问就是弃守封疆，就得传首九边。
（四）
当然了，三方布置策的核心，其实是后世某位伟人常说的话：
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对辽东局面来说，如果和女真死磕城池，结果就是城池也守不住，援军也会被击败，从内地加征三饷、对百姓敲骨吸髓得到的军需物资，不是被缴获而资敌，就是被贪污而养肥了关宁军利益集团。
这样打下去，当然大明越打越穷，女真越打越富，最后国内揭竿而起。
但平心而论，大明王朝有广袤的土地，丰富的资源，数亿勤劳能干的人民。万历，天启，崇祯都不算昏君。如果应对得当，哪怕是有两线作战，也完全可以内平流寇，外荡女真。
就算到了崇祯末期，在孙传庭没有被逼出征之前，大明王朝依然有机会。而事实上崇祯也一度找到了正确的办法。
那就是先和满清媾和。
当然，因为款虏是一件政治不正确的事情，所以谈判是秘密进行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奉命谈判。但其实谈来谈去，条件无非是割地赔款。
但割的地大部分都是已经被满清占领的关外之地。赔的款也远少于加征三饷从老百姓手上抢的钱。
可惜最后谋划不周，消息走漏，群情汹涌，都说敢签和议的是汉奸。崇祯顶不住清流们的攻击，最后只好说这和我没关系，是陈新甲自作主张，让陈新甲背了这个锅。
但是平心而论，陈新甲谈的条件，其实不就是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策吗？
熊廷弼当初是主动放弃关外之地，退守山海关，你们不听，把他剁了。然后按照孙承宗的修乌龟壳大法搞了十三年，花了几千万白银，最后不还得乖乖吐出去吗？
少花一点钱了吗？少死一个战士了吗？
亏到姥姥家了！
既然是可以放弃的，就要早点放弃，越早越好。不然，当初主动放弃土地，起码得到人口，还取得战略主动。如今你搞了那么多幺蛾子，不还是得放弃？松锦大战损失了十三万大军，搭进去洪承畴邱民仰曹变蛟，宁远成为一座孤城。结果有什么分别？
最后，还有两个常见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如果皇太极不守信用怎么办？
事实上就没人指望过他守信用。对大明王朝来说，最重要的是时间。
争取时间，赈济灾民，不要让灾民变成暴民去找闯王。
争取时间，减税降费，放水养鱼，来修复资产负债表。
争取时间，修复长城和山海关，以备不测。
争取时间，坐等皇太极中风，多尔衮和豪格肯定会闹起来。因为两白旗的牛录和两黄旗的牛录不对等，有当初努尔哈赤分配时候的历史遗留问题，不可能不闹。
再说，如果你在宁锦死磕，他守不守信用，都是他有主动权。
但如果你的防线在山海关一线，他就算不守信用，也得打的进来呀。八旗精锐，奔驰千里，还可战乎？
第二个问题是，采取三方布置策，是不是卖国？是不是汉奸？
当然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说过，拳头缩回来，是为了更好地打出去。
已经无法正现金流的土地，是负债，不是资产。虽然关外之地要暂时放弃，但是人口牲畜那还是要带回关内的。
主张南迁甚至投降，甚至集体剃发易服，那是汉奸。比如当初的徐有贞。
这种汉奸，大家都认得，很好防范。这就好比《论持久战》里的亡国论。
但是还有一种汉奸，就是喊打喊杀很厉害，拿个具体措施又不行的清流。明明吴三桂唐通这种精锐部队才能勉强和八旗打，白广恩虎大威这种二流是一定打不过的，你还逼着他野战八旗铁骑，打不赢就是你将军无能。实在不行暂时妥协还喜欢扣主张妥协的人汉奸帽子，让你自己拿主意又拿不出来，这种百无一用的清流，其实也是汉奸。这就好比《论持久战》里的速胜论。
就像我在《访美归来，更有信心》（已经404无底稿，不要问惹）里说的那样，大明王朝和女真的斗争，也一定是持久战，也一定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
但是我们相信，大明王朝一定能取得伟大的卫国战争的最后胜利！
其他明史系列：
（完）
更多交流，请关注小红圈，孤苑白首二十年已经更新到第111章。
